一方天砚思严父,谪贬天涯念父师
来源:中财论坛         作者:然野         时间:2022-02-21         点击量1333

  元丰二年(1079)秋,先生因“乌台诗案”被捕入狱。

  夜深人静秋暑难耐,旧伤结痂新伤累累,周深痒痛辗转难眠,自入狱已经近两月没有沐浴了。昏暗的下玄月洒在窗棂上,先生无聊的数着透气窗格的栏杆,一根,两根,三根,数到头倒着数,渐渐地睡意袭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,依稀梦境回到故园……

  古村修竹山林溪水,老峨山的静谧瓦屋山的传奇,青神瑞草桥畔的迤逦,一幅幅熟悉的画面迎面而来。夕阳西下钟磬悠长,娘亲呼儿回家吃放的声音带着思念和嗔怨。时年十二岁的先生在居家“纱縠行”的宅地上与一众小朋友正在玩掘地游戏。豁呲呲手中的铲铲碰到了硬物,赶紧扒开四周的土用力一撬,一块奇异的石头露了出来。

  只见这块石头呈浅绿色晶莹温润,里外都布满银色的小星星,轻轻敲击会发出悦耳的声音,更奇异的是这块石头的形状像极了一条鱼。先生对这块石头爱不释手,蹦跳着回家吃饭还拿出石头和娘亲父亲显摆。

  下来的几天里,先生的父亲苏洵试着拿这块石头作砚台使用,挺好用也发墨,就是没有存水的地方。他感慨的说:“这是一方天砚啊,具有砚台的品质,只是形状不太规整。”先生认真倾听父亲对这块石头砚台的评判,“这方砚台还是还给你吧,这是你文章发达的祥瑞之兆。”

  先生虔诚地接过父亲转交的砚台,发现父亲还专门亲手雕刻了装砚台的匣子。此处无声胜有声,父亲的殷切希望系于此砚!至此先生与其结下了不解之缘,并郑重在砚面上刻上铭文:“一受其戒,而不可更。或主于德,或全于形。均是二者,顾予安取。仰唇俯足,世固多有。”

  一旦接受了上天的造就,就永远不再改变初衷。或以品德为高,或要保全形体。如果两者都有,那我取法什么?仰人鼻息跪人脚下吗?这样的人世间有很多。

  启明星暗淡,狱窗外柏树上的乌鸦叫了几声把先生从睡梦中惊醒。先生下意识地触摸被狱卒打击过隐隐作痛的肩头,思维马上回到了现实。哎,自获罪入狱以来,全家人流离失所,亲朋噤声远避,那方砚台也不知到哪里去了。

  经历百多天的炼狱日子,先生终于豁免了死罪被贬到黄州做了一名小吏。

  那块找不到的砚台始终是先生心里的一块病。每当研墨写作时先生便想起了它,想起了父亲的教诲,想起了自己刻下的銘言,想起了家乡的山山水水。黄州这一贬就是近五年光阴,先生在此完成了苏轼到苏东坡的转变,文学诗词愈加精进,被公认为是当朝文坛的擎旗手。

  元丰七年(1084)七月先生要离开黄州了,先生被重新启用了。

  在乘船北上京城到达当涂的时候,先生不经意的翻开书箱竟然又发现了这方砚台。那种喜不自胜真的是溢于言表,那种“失而复得”对于目前的情形就如同锦上添花。像父亲传袭给先生一样,先生郑重的把这方石头砚传给了儿子苏迨和苏过。爷爷雕刻,父亲铭言,至此,这方天砚历经三代人之手成为了传家宝。

  先生的父亲苏洵可不是等闲之辈,父子三人同列“唐宋八大家”乃千古奇闻这是后话。“苏老泉,二十七,勤发奋,读书籍”这是《三字经》中对苏洵的评价。

  《宋史》记载:苏洵字明允、自号老泉,眉州眉山人。年二十七始发愤为学,岁余举进士,又举茂才异等,皆不中。悉焚常所为文,闭户益读书,遂通《六经》、百家之说,下笔顷刻数千言。至和、嘉佑间,与其二子轼、辙皆至京师,翰林学士欧阳修上其所著书二十二篇,既出,士大夫争传之,一时学者竞效苏氏为文章。所著《权书》、《衡论》、《机策》,文多不可悉录,录其《心术》、《远虑》二篇。

  这样的评价可谓客观公正,有其父必有其子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
  “悉焚常所为文,闭户益读书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。

  把二十七岁以前的书稿全部焚烧已示对自己的惩戒,以致读书读到忘我的境界。史传,一次过端午节,夫人给他准备了粽子和白糖。聚精会神读书的他竟然把粽子蘸着墨汁当糖吃了,弄得嘴边黑一块白一块。“认墨为糖”一时成为美谈。

  二十七岁前的苏洵主要的事情就是游山玩水,但‘行路’为‘读书’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他还把沿途见到的奇闻异事讲给子女们听,尤其是对先生的一生影响极大,再以后先生步其父后尘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  先生子回到京城以后官位及影响力达到了人生高峰,过了七八年相对安稳的日子。元祐九年(1094)先生再次被贬,这是一次新党重新执政后对先生叠加的打击力度。没多久先生又被贬到海南儋州,这是堪比死刑的刑罚。

  豁达的先生没有被打击击倒,反倒比任何时候都尊崇心中的偶像陶渊明,仅“和陶诗”就写了百余首。先生为“蛮荒之地”大唱赞歌:“九夷为藩篱,四海环我堂。稍喜海南州,自古无战场。奇峰望黎母,何异嵩与邙。飞泉泻万仞,舞鹤双低昂。分流未入海,膏泽弥此方”《和陶拟古其四》。

  自称“我本儋耳人,寄生西蜀州,九死南荒吾不恨,兹游奇绝冠平生”并宣扬“咨尔汉黎,均是一民”的民族团结立场。后人在《琼台记事录》中评价:“宋苏文忠公之谪儋耳,讲学明道,教化日兴,琼州人文之盛,实自公启之”。

  先生被人称之为苏仙,但先生也食人间烟火,也有喜怒哀乐。

  人啊,越是上了年纪越发想念小时后的事情,刚到儋州十来天先生就做了一个梦。“七月十三日,至儋州十馀日矣,澹然无一事。学道未至,静极生愁,夜梦如此,不免以书自怡。”

  “夜梦嬉游童子如,父师检责惊走书。计功当毕《春秋》余,今乃始及桓庄初。怛然悸寤心不舒,起坐有如挂钩鱼。我生纷纷婴百缘,气固多习独此偏。弃书事君四十年,仕不顾留书绕缠。自视汝与丘孰贤,易韦三绝丘犹然,如我当以犀革编。”

  这梦做的,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。先生自悟一生深受父亲的影响,虽说小时候贪玩,但父亲对自己要求监督的很严格。按照学习计划当天本应该读完《春秋》,结果刚读到桓公庄公部分,心里担心父亲来检查作业,犹如嘴里挂了鱼钩的小鱼一样焦炉不安。要知道此时的先生已经六十多岁了,能梦见儿时的事情“夜梦嬉游童子如,父师检责惊走书”吓得把书都掉地上了。

 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。父亲的发奋读书深深铭刻在先生心里,如果说先生年未及冠即“学通经史,属文日数千言”,那么其父的言传身教为其日后的文学成就奠定了非常扎实的基础。

  谪贬怕什么,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”。

  先生童子心,一方天砚思严父,一场梦境想父亲……(本文于2022年1月13日发表于中财论坛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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