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以前读《论语》中这段文字：“食不厌精，脍不厌细。食饐而餲，鱼馁而肉败，不食。色恶，不食。臭恶，不食。失饪，不食。不时，不食。割不正，不食。不得其酱，不食。肉虽多，不使胜食气。惟酒无量，不及乱。沽酒市脯，不食。不撤姜食，不多食。”

心里很不舒服，对“孔老”大有意见。孔老自己也不是达官显贵，尽管祖祖的祖祖的祖祖，声名显赫。可毕竟是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啊！想当年出国淘金的那些日子，师徒一行，颠沛流离，也有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，奄奄一息，差点见了阎王爷。就是晚年，生活水平也还在“温饱线上”波动，穷讲究个啥呢？这也吃不得，那也喝不得，这个调料不能放，那个佐料不能少，烦都烦死了，做他的伙夫，真要命！要是让他“穿越穿越”，跟当年的红军爷爷，一起过过草地，爬爬雪山，看他还有没有这么多讲究？是生存重要，还是规矩礼仪重要？

后来有人说，这是孔老师晚年时，提倡饮食养生的一个侧面。换在当下，对一向节俭惯了的老人来说，偶尔“挑剔”一下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，家里老人身体好了，年轻人在外打拼，才无后顾之忧。从这个角度出发，我又觉得孔老师还真是个老实人。都不晓得上上电视节目，给大众普及养生之道，或是出本书什么的，凭他的名气，那一定是洛阳纸贵。与出版商，电视台来个“珠联璧合”，那一定是双赢没商量！

我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。没想到昨日看《诗经经典百句》（王秋生著，黄山书社出版），才觉得自己错怪孔老师了。

引文中的这个“不食”不是“不吃”的意思，而是不能用于祭祀，供祖先神灵食用。原来不是讲养生的？原来不是孔老师生活“奢侈”的证明？原来是对祭祀食品的要求？

用心挑选，用心制作，亲历亲为，以示对神灵的虔诚!

看到这儿，不管人家说得对与否，我的心里都有些舒畅。又对孔老师心生新的敬意。畏天敬祖，这在今天，会令多少狂妄自大，对《论语》歪曲畅讲的名人，颜面扫尽？会令多少“孝子，孝孙”，网上找人尽孝脸红？

对不起呀，孔老！

二

无友不如己者。

这是《论语》中，我记得最深，也最刻骨铭心的一句。通观《论语》，与这句话意思略同的就有两处。一处是《论语·学而第一》：“子曰：‘君子不重则不威，学则不固。主忠信。无友不如己者。过则勿惮改。一处见《论语·子罕第九》：子曰：“主忠信。毋友不如己者。过则勿惮改。”单独把这两处剥离出来，译文的字面意思都是：不要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。

我看的这本《论语通译》，是徐志刚译注，远方出版社2003首次出版的。我之所以买它，是因为书封面有两行醒目的红底白字：上书“语文新课标必读物”，下印“教育部《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》指定书目。你想想，还有比这更权威的译本了么？所以闲来没事，陪孩子读读。一下就记住这句“无友不如己者”了。

求学时代，没看这书，也还合群，呼朋唤友的，倒也逍遥自在。没想到，而立之年，居然碰到这书，马马虎虎一读，这句“无友不如己者”，就像脸上一块乌青的胎记，刮也刮不落，忘也忘不掉。摸爬滚打，不晓世故，居然以此为尺，寻求高山流水。结果呢？用俺家先生话说，就是人缘极差，请客吃饭都没人捧场，害得银子花不出去。离群索居，孤家寡人一个，在烟火中，且歌且行。

近段时间，鬼迷心窍，恋上了《论语》。才发现这句误了我。气不打一处来。这孔老先生怎么说这样的话呢？他的可亲，他的可爱，他的可敬等等。瞬间，在我心中，轰然倒塌。

三人行，必有我师焉的谦逊，哪儿去了？

有朋自远方来，不亦乐乎的欢愉，哪儿去了？

友直、友谅、友多闻的宽恕，哪儿去了？

友便辟、友善柔、友便佞的恳切，哪儿去了？

前后矛盾的这些“圣言”，还是这位孔老先生说的么？

真想吼两嗓：我最近，有点烦，有点烦！

“书读迂了，中毒了。尽信书，不如无书。还是打打麻将，提提神好！”熟人劝慰。

一气之下，束之高阁。

没几日，倔脾气又来了。

上网一查，原来国学家们，经学家们；无论大腕还是小腕，都早已“花开两朵，各表一支”了。而我还在这瞎掰什么呢？

眼界大开呀。 语法论的，考证学的，有以讹传讹，将错就错的；有贴己新解，独领风骚的；林林总总，蔚为大观。反正是，公说公有理，婆说婆有理。享受孔子，消费孔子。热闹得很。

后来一想，语言文字，日星月异，训诂学家又以谁为标准？哪一个是对，哪一个又不对？

孔老不是圣，也不是神，他是一个人！他也有虚伪，自恋，高调，张狂的一面，我知道我这样说，定会遭人唾骂。但他遇事也能灵活变通，时时进行微观调控自己的思想言行，不会固执己见。因而，读来读去，我觉得这个“无友不如己者”，孔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：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。这个“不如”是指“品行，德行”或“志趣”方面说的。而且这句话是在特定的背景，针对特殊对象而言的。

观《孔子家语》，我发现这个特殊对象，似乎就是子贡。

因为孔子曾对曾子说过这样的话，他死后，子夏会一天比一天进步，子贡会一天比一天退步。因为子夏喜欢与比自他贤能的人相处，而子贡呢？喜欢与不如他的人相处。预言的结果，子夏继承孔老衣钵，荣耀杏坛。子贡我没考据，不愿画蛇。

写到这儿，本该结束了，好像也没有什么新意，还是鹦鹉学舌。既然学了，不妨再啰嗦两句。

一是：小孩读“四书五经”要因人而异，不能盲目跟风。

二是：读书有疑，不是坏事！

学而不思则罔，思而不学则殆。信也！

朝闻道，而夕死焉，足亦！

三

读读。叨叨。生气。释然。以为乐。（本文于2016年3月15日发表于中财论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