率真可爱说子路
来源:中财论坛         作者:水如空         时间:2024-03-18         点击量89

       读《论语》,总有一种感觉,孔子无疑是一位严师、慈父,而他的弟子们虽各有千秋,但大多过于谦恭、过于谨慎,缺少那么一点儿生机和活力。甚至许多弟子的一言一行,我们都可以把它看成是孔子的翻版,完全看不出做作独立个体的性格特点。这其中,只有子路是个另类。他勇武、刚强、率真、直爽,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形象。众所周知,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,但看二人对话,竟似智者的拆招,完全没有一点儿生活气息。而细品孔子与子路之间的一些生活细节,却能感到他们之间那种亦师、亦长、亦友的微妙关系,真正的使人“莞尔一笑”。

子路,本名仲由,字子路,《论语》中也称季路,卞人,小孔子九岁。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载:“子路性鄙,好勇力,志伉直……陵暴孔子。孔子设礼稍诱子路,子路后儒服委质,请为弟子。”无论孔子是采取了什么方法“设礼”来引诱子路,但毕竟还是子路有这样的判断能力,所以才会被孔所吸引,最终“请为弟子”,投身到孔门之下。

尽管子路“性鄙,好勇力,志伉直”,但他绝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。《论语·先进》篇中称他以“政事”见长。在《雍也》篇中孔子也对他做出如下评价:“由也果,于从政乎何有?”在《公冶长》篇中则提到:“由也,千乘之国,可使治其赋也。”而著名的《先进》篇《侍坐》章中,子路对自己的设定的理想则是要做到“千乘之国,摄乎大国之间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;由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”。虽然得到的是结果是“夫子哂之”,但理由是“其言不让”,孔子认为他太不谦虚了,并不是对他的能力和水平加以否认。以孔子的个性,曾当面指出子贡“非尔所及也”(《公冶长》篇),如果他认为不行,是绝不会仅仅“哂之”了事的。

子路虽然长于政事,但他却又不是一个政治家。好刚尚勇的本性在他的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中都得到了极致的发挥。《先进》篇中记载:“子路,行行如也。”生动地刻画出了子路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威武形象。同是《先进》篇中,再次提到:“由也喭。”可见,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,子路都是同样勇武的。有意思的是,对此,孔子并没有反感,而是带着欣赏的态度对他进行了适当的引导。在《阳货》篇中,子路问他:“君子尚勇乎?”他就回答到:“君子义以为上。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,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。”孔子始终尚仁,仁的思想贯穿整部《论语》的核心,但却偏偏对尚勇的子路使用一个“义”字,应该也是“因材施教”的一个表现吧?因为以子路这样的性格,讲仁似乎不太合适,还是讲义更好一些。

我们发现,孔子和弟子们之间的生活似乎有些单调而枯燥。至少在《论语》中,“问”、“曰”、“侍坐”等字样频频出现。弟子们对于孔子既敬,又爱,多少也有些敬畏,似乎还有些“敬而远之”的味道。直接的表现就是对于他们的老师,除了听从教诲、请教问题、小心侍奉外,却少有那种极为亲近、极为和谐的亦亲亦友般的关系。这一点,甚至连他的亲儿子孔鲤也不例外。《季氏》篇中有一则著名的《鲤对》“尝独立,鲤趋而过庭。曰:‘学诗乎?’对曰:‘未也。’‘不学诗,无以言。’鲤退而学诗。他日又独立,鲤趋而过庭。曰:‘学礼乎?’对曰:‘未也。’‘不学礼,无以立。’鲤退而学礼。”

有意思的是,孔鲤听到父亲的教诲后,既没有反问一句“为什么‘不学诗无以言’、不‘学礼无以行’,也没有问一下应该是怎样去学习。此情此景,我们只看到一对做学问的师生,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儿父子的影子。

看样子,弟子们在孔子跟前,除了请教问题,也是不敢随便乱说话的,所以孔子要想听听他们的意见,还要进行一番动员,做一番思想工作。

在《公冶长》篇中,颜回和子路在一边侍奉,孔子要听他们的志向,就要先问一句:“盍各言尔志?”而在《先进》篇《侍坐》一章中,孔子更是语重心长地进行开导“以吾一日长乎尔,毋吾以也。居则曰:“不吾知也!’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?”由此来看,孔子实在是太过严肃了些,要想听听弟子们的心里话还真有些不太容易。

而就是这两次问话,也都是子路率先回答的。如果没有子路的“率尔对曰”,恐怕就要冷场。那么对于孔子,实在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。

前一次子路的回答颇有像些义薄云天的江湖豪侠:“愿车马、衣轻裘,与朋友共。敝之而无憾。”后一次则谈起自己的治国理想“千乘之国,摄乎大国之间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;由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由此还博得了孔子的一笑:“其言不让,是故哂之。”

子路不仅常常会率先回答老师的提问,而且还常常向老师发难,甚至敢于“不悦”,敢于“愠”,这在孔子弟子之中,也是绝无仅有的。

在《子路》篇中有一则“子路问政,孔子曰:‘先之,劳之。’请益,曰:‘无倦。’”《宪问》篇中,子路问君子,孔子回答:“修己而敬。”子路也会觉得不满意,还要追问一句:“如斯而已乎?”孔子再答:“修己以安人。”他竟然又来一句:“修己以安百姓。”如果是别人,是绝不会这么一再追问的。

这就是子路,换了“学一知十”的颜回,甚或是“学一知二”的子贡,情况就会完全不同。对于颜回,孔子就说过这样的话:“回也非助我者也,于吾言无所不说。”(《先进》篇)认为颜回太聪明了,一点即通,对他没有什么帮助,达不到“教学相长”的目的。

不仅仅在学习上,在日常生活中,子路也常常干涉孔子的行为,必要时候甚至敢于当面质疑,给孔子脸色看。公山弗扰占据费地叛乱,召请孔子,孔子想要前去灌输和实现自己的理想。于是“子路不悦”,说了一句满腹牢骚的话:“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?”与此类似的是,又一个叫佛肸的叛乱了,也想召请孔子去,孔子再次打算前往,又是子路出来阻止,且用孔子自己的话作为反驳的证据:“亲于其身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”尽管孔子两次都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为自己辩解,但终究都没有成行。这固然是孔子自己在心中权衡利弊的结果,但与子路的劝阻也不无关系。(见《阳货》篇)

还有一次,孔子要去见生活放荡的国统治者南子,子路再次“不悦”,竟逼得孔子指天发誓:“予所否者,天厌之!天厌之!”(《雍也》篇)

纵观《论语》全书,子路在孔子面前“不悦”共有两次,而“愠”则出现一次。《卫灵公》篇记载,孔子等“在陈绝粮。从者病,莫能兴。子路愠见曰:‘君子亦有穷乎?’”结果是孔子说出了那句有名的话:“君子因穷,小人穷斯滥矣。”子路以他秉直刚勇的性格,虽然常常使孔子难堪,但也为孔子带来安全和快乐。因为子路刚勇,所以孔子外出时常常喜欢把他带在身边,理由则是“自吾得由,恶言不闻於耳。”(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)可以这么说,在诸弟子中,颜回是孔子学业上最得意的,子路则是他生活中最喜爱的。纵观《论语》全书,孔子常是一副正襟危坐,不苟言笑的模样,很少有开颜一笑的时候。所以每笑一次都十分珍贵,给人印象颇深。《论语》中记载孔子的笑主要共有三次。一次是武城听见弦歌之声后的莞尔一笑,并开玩笑地说了句“割鸡焉用牛刀?”而在管理武城的学生子游一番义正言词的反驳之后又马上改容:“前言戏之尔。”(《阳货》篇)另外却两次都发生在子路身上。

一次就是在著名的《侍坐》章中,因为子路“率尔对曰”,说了一句“由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他认为“其言不让”,所以“哂之”,但笑得很轻微,甚至不易察觉。

另一次用的则是“乐”字,该是开怀大笑了。《先进》篇载:“子路,行行如也。……子乐:‘若由也,恐不得其死然。”

孔子的这一乐,显然是发自内心的乐,满含着喜悦和欣赏,而说出的“恐不得其死然”也绝不是对子路的诅咒,而只是一句玩笑似的调侃。就如同他说:“由也好勇过我,无所取材。”一样。绝不是挖苦子路的无能,只是认为他的“勇”过于突出,有些“过犹不及”而已。事实上,除政事外,《论语》中记载子路其他的长处也不在少数,而且大多出于孔子之口:“片言可以折狱者,其由也与?”“子路无宿诺。”(《颜渊》篇)“子路有闻,未之能行,唯恐有闻。”(《公冶长》篇)

可悲的是,孔子的一句“恐不得其死然”竟成了可怕的谶语。鲁哀公十四年,在卫国的宫廷斗争中,子路因与人打斗,断了帽带,他认为“君子死而冠不免”,“遂结缨而死”。孔子得知消息,大病一场,不久即吟出“泰山坏乎,梁柱摧乎,哲人萎乎!”的句子,并在七日后,与世长辞。时值是鲁哀公十五年。

子路的死给我们留下诸多的遗憾,如果他得享天年,也许《论语》中还会增加更多精彩的篇章。时至今日,当我们读到“衣敝缊袍,与衣狐貉者立,而不耻者”的时候,读到“愿车马,衣轻裘,与朋友共,敝之而无憾”的时候,读到“千乘之国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”的时候,一个勇武、率真、果决、自信的子路就站到我们面前了。做为“三千弟子,七十二贤人”中一枝独特的奇葩,也只有他是最天真、最单纯的。惟其如此,也是最可爱的。

子路得遇孔子,因而“勇”且有“义”,自然,这是他的一生之幸;孔子得遇子路,给他单调的生活以调剂,又何尝不是他的一生之幸呢?(本文于2007年5月23日发表于中财论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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